「都去了的话,谁照顾杰杰了?」
我茫然。
这才想起了儿子来。
「杰杰呢?」
群姐答:「已通知他赶回来了--刚才三小姐说,杰杰明天就抵港了。」
「现今是几时?」
我迷糊得很。
「你好好的给我躺下去,再慢慢说!今早你是悲痛过度,我们请来了医生,给你注 射了镇静剂,你才睡上了觉。现今是晚上十时多了。」
十时多?晚上十时多吗?
那不正是敬生跟我每晚上床去休息的时间呢?
现今只我一人,孤伶伶地躺在床上。
又禁不住泪如泉涌。
从前,敬生还年轻一点时,他的业务应酬更多,很多时夜归了,我就算睡在床上, 也不成眠,太习惯有他在身边了。
敬生老说,他是离不开我的,大至人生计划,要跟我商议,小至衣服鞋袜,都由我 打理。
我从没有想过,其实是我离不开敬生才是真的。
群姐与芬姐,一直陪在房中,不肯离去。
两个人也真累极了,老是催对方休息去,可是谁也不肯撇下我不管,只东歪西倒地 斜躺在梳化上,支撑下去。
就算我跟她俩说:「请放心,我会没事呢!」
她们也不会肯就此离去。
倒不如我闭上眼,装作熟睡,让她们也有稍为休息的时刻。
当然,我是再完全睡不着了。
一下子千头万绪,都不知该从什么地方想起。
昨天晚上,敬生给我细细诉说的那番话,隐隐然重复又重复地在脑里浮现。
敬生他一生灵敏矫捷,难道就连自己快要离开人世,也能预知了?
就寝前他曾把我紧紧的抱了一会,轻声地说了好几句:「我爱你,我爱你,小三, 我爱你!」
那温柔而同时灼热的眼神,跟我第一晚和他在一起时,完全一样。
都有一股无比强劲的震撼力,融化了我整个的人,整个的心。
如今,敬生已经远去。
正如他殷勤嘱咐,要看我的本事与定力,去照顾自己,去照顾杰杰了。
生命中还有几多个漫漫长夜,要熬过去,才到与敬生重逢的日子?
我都不敢再往下想。
见到这世上我唯一的至爱杰杰时,母子俩哭作一团。
杰杰长得最像他父亲,那浓眉秀目,是敬生的翻版。
每每看儿子一眼,心就抽痛。
不论如何伤心悲痛,要办的事实在多。
我带着贺杰到大宅那边去见聂淑君。
贺杰喊了一声:「大妈!」
聂淑君的鼻子一酸,又流了好些泪。
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,自己骨肉的亲生父亲,感情再有裂痕,仍难敌生离死别的沉 痛。
聂淑君在一夜之间,就老掉十年似。
看到了她,就像看到了自己。
贺家的儿媳子婿都齐集了,商量着要办理的后事。
聂淑君和我都没有出什么主意,由着贺聪全权办理。
到如今,万念俱灰,最宝贵的已然消逝,其它的也就不打紧了。
才办完了喜事的贺家,又云集亲友,万头攒动,办着丧事去。
不是不极尽悲哀,而又万千感慨的。
人生的福与祸,来去自如,谁能逆料。
贺敬生是真真正正算得上生荣死哀。
听说贺元勋逝世时,出殡的行列排得长长,还要劳动警察开路,惹得途人围观,看 着一队队仪仗的威势,没完没了的直走了半小时,依然未看到送丧的长龙龙尾。
真正蔚为奇观。
这年头,再没有这种繁文缛节。
然,一整个殡仪馆的大礼堂都塞满花圈,祭帐是重重叠叠的封密了四边的墙,甚而 无法再摆,要放到殡仪馆门外去。
瞻仰遗容时,聂淑君嚎陶大哭。几个亲属搀扶着她,才不致于哭到地上去。
我呢?经过这几日生不如死的折腾,才看到敬生这最后一面时,心碎得了无余剩, 整个人变得麻木。
眼泪只默默地垂下来,似是一种自然的体能反应。
连那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像荡然无存,只剩一个躯壳,晓得随着环境的旨意,像机械 人似的活动与适应着,如此而已。
前来祭奠的人如山似海。
只见眼前黑压压的一层又一层的人,我完全没有办法辨认得出他们是谁?
只微微听到了有一把沉厚亲切的声音,在我耳边响起来:「细嫂,请别伤心,为生 哥、为杰儿,你要振作!」
然后紧紧的握住我的手,握得我有一点点痛。
我抬眼,泪影朦胧之中,见到一个人,似是潘浩元吧!
从前的日子,很偶然想起了乡间的潘大哥,就是这种的迷糊不清,似有还无的景像 。
只有敬生,才是最踏实,最能与我充沛满足的感觉。
然,这种安稳,在盖棺之后,将成泡影。
那盖棺的一刻,我的周围哭声震天。
感觉上像天崩地裂。
而我,早已魂离魄荡,伤心欲绝,呆立着不知何去何从。
敬生是土葬的。
入土为安。也只得但愿如此。
临时临急,找一块墓地是说难不难,说易不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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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魁劫 第26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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