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为女子,对自己的容貌必定是在乎的。容灿本不欲回答,随即忆及她喜听旁人称她貌美,双目睁也不睁,轻蔑地启口。
「我所识得的姑娘中,个个都比你美貌娇艳,会吟诗、会作对、会篆籀、会弹丝、会品竹、唱清曲舞垂手、下围棋比双陆,与她们相处绝不会言之无物,倒是你,你会什么?呵呵……只会耍心机,喔,我倒忘了你还会耍长鞭。」
知道她汉语所知有限,容灿故意讲些她不懂的词,什麽篆籀(古体书法)、弹丝(弦乐)、品竹(管乐)、垂手(舞蹈)等等,沐滟生还是首次听过,又如何能懂其中含意?
「她们……都是汉家的姑娘?」许久,她问,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「汉家姑娘知书达理、婉约贞静,岂是你比得上的!」
又是一阵沉默,不知名的虫儿唧唧叫著。
「汉家的姑娘最最可怜!」她下了注解,语气微绷。
「做什麽?!」容灿猛地睁开眼,看见她翻身跨坐在他的肚腹上。背对著月光,他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,只觉女子双腿夹住自己腰侧两边,小手握著他淤肿的右掌,两人动作十足暧昧,容灿心一紧,狠狠又问:「你做什麽?!」
「完成今晚来此的目的。」语毕,她由腰际抽出短匕。
见银光闪过,容灿暗合双目,心想,今日要命丧此女手中了。
匕首落下,没有刺入容灿的胸口,却在他右掌心割了三刀,她找出短匕、挥刃、回鞘,动作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,而这三刀较之方才她使劲压迫,便如搔痒一般,容灿竟是毫无痛觉。
不知她又再想什么方法折磨自己?容灿怒睁双眼正欲斥骂,见眼前景象,话便梗在喉间,气息陡地紊乱。
沐滟生跨坐在他的腹上,两手执著他的右掌,她半边的脸埋在他的掌心中,她的唇温温润润、如同暂栖的蝶,贴熨在那三刀的口子上,吸吮出腥味的血。
「你……」这一切超脱容灿所能想像,想推开她,可恨身上无半分气力,他手心感受不到痛觉,或许是心理作用,对於女子游移吸吮的唇却是敏感万分,整个掌心都热腾了起来,心亦随之迷惑。
沐滟生不理会他,沉默著,专心一意处理那些伤口。
藉由月光,她每次偏开头将毒血吐掉时,容灿瞧见她双眸微垂,几分倔强,几分黯然,不知是否在意著他方才所说的话。
「你到底……」随著掌心流出的污血,胸口的痛渐趋缓和,取而代之是极端的困顿,容灿强睁著眼想看清楚她,眼皮却沉重得难以抗拒,他合起眼,蓦地睁开,又乏力地合起,来回四、五次,「……意欲为何?」他眉心皱折松开,意识终於飘远了。
直到血转为正常的红颜色,沐滟生才停下吸吮,将一边的霞袖在水中浸湿、拧乾,小心翼翼擦拭著自己划下的三条刀口。接著,由腰间取出一水滴形的药瓶,将里头药粉均匀撒於掌心,粉末碰到伤口立即没八血肉,淤肿淡化了,伤处亦逐渐凝结,形成又细又长的痕迹,容灿的掌纹原就复杂,而今又贯穿了三条横线,更是错综难明。
「喂--」她俯下头轻声唤著,容灿无所动静,彷佛睡得极沉。
幽幽地,她叹息著,手指沿著男子冷峻的脸庞画动,淡淡细纹的眉心、两道浓眉、挺直的鼻梁和好看的唇形--
沐滟生仍是幽幽一叹,螓首搁在容灿胸膛,半边的身躯贴紧了他,仰起小脸,媚态横生的眼眸注视著男子微泛胡髭的下颚,以及轮廓英俊的侧脸。
「人家把东西送给了你,为何将它丢弃?」她喃喃地问,明知不会有解答。
夜深了,月华依然清亮,那叹息似的歌声又起,如痴如醉、绵绵渺渺。
在梦中,男子捕捉著歌音,眉微微皱著、唇微微扬著,一切似梦似幻,欲辨已难……
☆ ☆ ☆
醒来时,容灿发觉自己躺在临窗的长椅上。透过窗子望去,水面平静无波,一只白鹭低旋著,长嘴捕获水底下的小鱼,又振翅飞高。
稍稍一动,全身肌肉又酸又软,好似年少时为扎实武功基础、双臂吊起水桶,跃上三天三夜的马步,每条肌肉都撑到最大极限,忽又松弛下来--
「觉得如何?」男子笑意隐隐,步近他。
闻声,容灿急掉过头上时忘了自己正处於非常时期,颈部扭疼,喉间不由得发出问哼。
「很不好。」他咬牙道,瞪了忍笑的李星魂一眼。
「我睡了多久?」他知道自己睡了一段时候,梦境中,流荡著某种轻飘飘的音调,像是温暖的流域,将他整个包围,流连忘返。
忘记有多久,他的心绪不曾如此放纵过。
「至少一日夜。」他趋前欲助容灿坐起,被对方回绝,索性坐回竹藤椅,咂了口凉茶。「昨夜我到来时,三哥便睡在这躺椅上,一动也没动,可吓坏了小眠风,问了他,才晓得他也是过午才醒,显然让人下了薰香,迷得昏厥不醒。」
意识在坠入黑甜乡前,容灿记得最後的影像,在竹阁外临水的檐廊下,那女子出乎预料的举动,匕首闪烁的光芒、埋在他掌心的小脸,那眼眸半合、双唇轻吮的神态……而自己怎会睡在这躺椅上?是她抱他进来的吗?
容灿浓眉聚拢,全然猜不透那苗女是何心思。
此时,眠风端著个大托盘跨进屋来,见容灿清醒,脸上露出欢喜笑容。
「灿爷,饿了吧?眠风煮了粥。」
双眉拧得更紧,容灿一脸嫌恶。「我不吃那种既烂又糊的食物,还有,将药汁倒了,休想要我喝下。」
「灿爷,您可猜错啦!五爷这回没开药方子哩。」眠风放下托盘,边说著,一面揭开盅盖盛粥。「这粥还是得吃,五爷说您不仅骨头疲软,连肠胃也动得慢了,这几顿要吃些汤汤水水,免得闹肚疼。」
李星魂微微颔首,解释道:「星魂替三哥把过脉,也看过右掌的伤势,其实三哥掌心的毒早已解开,但解毒的方法十分蛮霸,用的是以毒攻毒的相杀,先活络体内毒液,两种毒素相互牵制、互抵互消,再划开肌肤清出毒血。这是急法,底子强悍的人自可承受,若用在普通人身上,恐怕是适得其反。」
「以毒攻毒!」思维错综复杂,容灿试图厘清一切。
为解开竹筒中的秘密,她费心追踪至此,教他承受肉体极度的痛楚,为的是要由他口中逼出只字片语,为何--她要替自己解毒?
他漏掉哪个环扣?那苗女要的到底是什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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滇门名花 第8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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