买夫 第3章

  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,缓缓地、缓缓地涌上心头,汇聚成一股……想抡拳的冲动。
  他这新主子……真的好欠打!
  他仰头,无言望了望屋顶那片摇摇欲坠的破瓦,一如他此刻残破沧桑的心境。
  最初那一腔肝脑涂地、以命相酬的无知热血,在这一瞬间尽皆尸解湮灭,连个骨灰渣儿都不剩!
  初五开市之后,她白天得推着摊车到市集里卖汤圆,无法再时时看顾着他。
  毕竟家里有两张口要吃饭,而她看起来并不像是擅理钱财的人,光看她挥金如土、连杀价也不懂的潇脱劲儿便知。
  他已能下床走动,在身体能负荷的范围内打理一些简单的家务琐事,如今看来,倒还真如她所言,完全比照宝宝的待遇,只要负责看家玩耍、追追松鼠别教它们咬了园子里的菜就好。
  他还是每天喝着苦苦的药汁,以入口的味道判断,约莫三日会换一次药,他不晓得自个儿的状况究竟是如何,但比起最初确实是强健许多,原本连能不能活过这个年都不晓得,而今,他不但能帮她揉揉面团,还能劈柴打水,揽下家里头的粗重活儿。
  揉好面团,搁在灶边醒着,他移步到水缸边清洗豆子的穆朝雨身旁,帮忙将品质较差的豆子挑掉。
  「灶上炖了鸡,一会儿去舀来吃。」
  他停手,瞧了她一眼。难怪今早起来没见园子里那只老母鸡,原来是教她给宰了。
  那只老母鸡,她是留着下蛋用的,自己都舍不得宰来吃,若不是他这长年喂养在体内的毒给拖垮了身子骨,根底实在太差,她也不会万不得已宰鸡来为他补身。
  以一名主子而言,她待他确实好得无话可说。
  「发啥愣?」
  「只是在想……」他累了她许多。
  但转了个弯,他改口问:「我这身子,好得了吗?」
  第二章
  若是无法根治,是不是就别费工夫了?死不了就成了。他已经欠得够多,不想下辈子也还不了。
  「要好倒不困难,就是麻烦了些。」
  「怎说?」久未言语,最初开口时,他声音如粗砾般、沙哑得难以辨视,直到这阵子终于慢慢好多了。他嫌难听,别扭得不肯开口,她却总是有法子逗他、诱他,让他试着多说几句话。
  她将刚洗好的红豆、绿豆、小米,一股脑儿全倒在一块儿,一手随意打散,一篮子花花绿绿的好不精采。
  「喏,你现在的身子就像这一大盆豆子,一眼望去是复杂了些,但只要静心分辨出里头有些什么,先挑出大颗又好挑的红豆,再来是绿豆,然后是小米,这样懂了吗?」
  懂。
  因此结论是,要解这身毒说难也不难,就是过程繁复了些,而她打算先辨别他身上到底有多少种豆子,再一一挑出来。
  「我说你呀,意志倒也过人,这要换成别人,身上喂了十数种毒性折磨,哪还能撑到现在。」她顿了顿。「话又说回来,若说一人下一种药,你起码得罪了十数个人,啧、啧、啧,我说小穆子啊,你做人也太差了!」
  「……」这究竟是在夸他还是损他?
  既然她都买下他了,家仆从主子姓也是理所当然,可……她非得这么叫不可吗?
  她是主,他是奴,没他说话的余地,他忍。
  他从容得体地勾起一抹浅笑,沉静应对。「我不记得了。」
  她说他体内的毒,派别、门路不尽相同,有些毒与毒之间的冲击,将会剧痛难忍、造成身体的重大损伤,可有些却会相互牵制,缓解致命毒性,若使得好,有时毒也能是药。
  这两相矛盾的手法,摆明了下毒者不止一人。
  要不,就是真的太恨他,有着非致他于死地不可的决心,将所有看得到的毒全往他肚子里倒。
  「无妨,我穆朝雨别的没有,就耐性多得是。你身上再有千百种毒,我总能一道道找出来,一道地道解。」
  他无语,默然望住她,胸口暖暖浪潮激荡。
  虽然她嘴上说得随意,可他明白那是在承诺,无论如何,永不弃他。
  「是说……你的豆子我挑,我的豆子谁挑?」
  「……」叹息。
  她永远不会让他的感动持续超过半刻。
  这豆子一挑,就挑到了月上柳梢头。
  究竟是谁闲着把豆子全混成一气的?
  他终算晓得,为何坊间恶婆婆虐媳,这招老归老仍百用不倦。就着摇曳烛火,他此际心头真涌起无尽悲情。
  「小穆子,睡了。明日再挑。」
  「……」他真的想纠正她的称呼。
  好吧,这恶婆婆也没那么不可取,至少她没要他挑完才准睡。
  「你不知道灯油贵死了。」好似看穿他内心的嘀咕,她冷不防抛来一句。
  你要真如此温良恭俭、当初那个出手阔绰、花钱时眼不眨气不喘、连杀个价也不会的女人究竟是谁?
  家仆可以顶撞主子吗?可以吗?可以吗?!
  唉,这种事也只能想想,没那勇气顶嘴,就只能乖乖回房,安静躺上他睡了月余的木板床。
  这小屋就只有一间房,木板床还是他俩后来合力钉上的,就摆在她床边约莫三步的距离,以布幔隔起。
  他原是深觉不妥,怕有损她清誉,毕竟人家还是个未嫁的大姑娘,可她一派坦然,不以为意,话到了嘴边也不好多说什么,就这样也过了月余。
  穆朝雨撩开步幔走来,手上捧着几个瓷瓶。
  有些他是认得的,有些可能是才调配出来的。每隔一夜,她都会固定为他替换伤药。
  最初,还曾被她缠裹了一身,整张脸几乎只留下眼、耳、鼻、口,近几日,伤口逐渐结了痂,才刚拆了伤布,有些痒,但已不会再化脓疼痛。
  她最先除去的,就是那道造成他这身蚀肤的毒,根源不除,抹再多的药都没有用。
  「这什么?」他闻到好浓的桂花香气,以往没用过。
  「还我冰肌玉骨欺霜赛雪沈鱼落雁桂香膏。」
  「谁取的?」好怪。
  「我。」
  果然。「非得用这个名字吗?」
  往后人家要问起,要他一介男子如何把这药名说出口?
  她耸耸肩。「它原是桂香芙蓉膏。」
  「听起来……比较像吃的糕点。」他忠实评论。
  「对吧对吧!你也认为改了比较好是不是?」
  「……」也罢,他认了,可忍不住再度开口。「那……桂花有非入药不可的必要吗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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