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魂 第25章

  起先,她是想解释。继而,她是想询问他是否还怪罪著她。如今,不论他记不记得都好,她只想说一声抱歉。
  奈何桥,不过三尺,为何妨在桥畔千年,她无论如何都跨不过?
  是因为,他死前的那一眼,她始终牢记心中。
  罪恶感如同巨石,这千年来都紧压在胸口,疼得销魂蚀骨,她不敢再奢求他的爱情。细细追究起来,她的罪过源於太深的爱恋,为了独占他,她盲目的跃入玄离所掘的万丈深渊,那一念之差,竟害得两人死於非命,牵连长庆殿中众多人命。
  那场错误,让她付出了千年的悔恨做代价,也让他在仇恨的汪洋里,浮沉了那么久水波荡漾,芙叶悠然一叹,保入他宽阔的胸膛,无意间瞧见冉浮在水面上的灯笼,那灯骨玲珑,以泪竹劈成,做成荷花的形状。她端详著,看不出糊在灯骨上的,是白色的花罗,抑或是其他的布料。
  她伸出手,尝试的轻触水上浮灯,才一触及灯骨,指尖就传来刺痛。
  「啊!」芙叶低呼一声,指尖已经被灼出一片红肿,在白暂的肌肤上,烫伤格外刺目。
  「你在做什么?难道不知道灯火会烫人吗?」风行健粗暴的质问,握著她的手,将被烫伤的指尖浸入水池中。当她触及灯火时,他的神智被担忧所淹没,理智如春江上的薄冰,陡然迸碎。
  「我只想看看那是什么布料一时出神了,没有留意到灯火。」虽然被烫得发疼,芙叶的视线仍落在灯笼上,没有察觉到他眼中,因为担忧她而浮现的暴躁焦急。「那是什么?非绢非丝,轻薄至极,这种布料我先前不曾见过。」她说道,想看个究竟。
  风行健皱起眉头,单手扯来一盏浮灯,在她面前将灯笼上的宣纸撕裂。这宣纸来自宣城,是上好的糊灯材料,但是她的关注却不在纸料的珍稀,而是宣纸本身。
  「你连纸都不知道?」他瞪现著她。
  「纸?」芙叶轻放温润的唇,重复这陌生的名词。在两人生还的前世,她未曾见过这些东西。
  「你先前难道不曾见过纸?」风行健的眉峰聚拢,紧盯著她如玉般的眉目,除却怀疑,心中有更深的困惑。怎么可能有人不知纸为何物?她的神态困惑茫然,看著宣纸的模样格外专注,又不像是刻意佯装。
  她到底是从何处来的?竟会连纸都不知道。
  「我生长的地方,尚未有纸;而这些日子来,我居住的地方,不需用到纸。」她淡淡一笑,想起冥府中无尽的岁月。她苦守於奈何桥畔的这段岁月,阳世起了多少变化?
  在她等候著他的岁月里,时间冉冉流去了。
  庭院深深,大厅中的喧闹被抛在脑後,风行健抱著芙叶,往幽暗的院落里走去,经过乱石假山,来到专为他准备的院落。
  幽暗的庭院中传来隐约的叹息,只有她听得见。是不是那些魂魄仍留在这儿,千年了都仍未散,非要看她把罪过价还?
  是谁在那儿?是汀兰,还是侏漠?
  阴影摇晃,真有人影从幽暗处走来,看得仔细些,是风行健的随从何毅。那一瞬间,她的视线迷茫,看得不真切,竟将何毅看成了侏漠。
  何毅为两人推开门,似乎早料到风行健会中途离席。「风爷,吃食已经备妥了。」他低声说道,看了芙叶一眼,知道道女子再次影响了主人。「请风爷用餐,属下告退。」他将门关上,不再打扰。风行健大步跨入屋内,将芙叶放置在椅上,顺手要将衣衫褪去。
  「请让我来。」她制止他的举止,起身走了过来,一双含苞荷花似的手落在他的襟上,接起解衣的动作。
  她的手势先是迟疑,接著慢慢熟练,彷佛正在温习著许久前惯有的姿态。时间隔得太久了,她的动作变得生疏,要细细的回忆,才能想起。
  他身上穿著黑色劲装,窄袖束腿,跟旧时狩猎时所穿的胡服意外神似。她解开衣扣,除下腰带,为他褪去那身劲装。一旁摆放著男子的衣饰,似乎是魏江命人准备的,她没去动用,只拿了一枚竹梳,执起他因风而凌乱的一绺发,轻轻的梳理著。
  千年光景彷佛都不存在,旧时天气旧时衣。就连人,也是旧时的那个。
  黑黉梳整後,她解下自己发上的石青色带子,为他盘上,自个儿的发就随意披散,如一丝丝幕,将她包里在内,那丝锻般的黑发很长,几乎就要拂地。
  「你习惯为男人宽衣?」风行健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,口气因为心中浮现的不悦而严苛。他的目光变得严厉,冷冷注视著她。
  芙叶抬眼望著他,露出沉静的微笑。
  「我只习惯为你宽衣。除了你之外,我不曾为其他男人解过衣衫。」她从他眼底眉梢所看见的,可是嫉妒?
  他眼中的冷漠不变,将她的话当成胡言乱语。只是,在鄙夷她的谎言时,心中却又撇不去冉冉浮现的那丝似曾相识。这根本是疯狂的,倘若他真的让她贴身的服侍过,由得她仔细的宽衣梳发,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?
  隐隐约约的,她的一切在他心中都还有痕迹,像是一个曾烙得格外深刻的印子,却又被他用力抹去,如今只残馀模糊的影子——
  她转过身去,将角落的吃食全端上桌,再为他将酒温热。这些食物似乎都是让何毅另外准备的,他只在屋内饮食,宴席上除了曾经以酒沾唇,此外不曾吃过任何东西。
  谨慎是他的天性,与生俱来。
  简单的菜蔬盛在碟中,还有著两盅酒。食物虽然不尽相同,但是举止却是类似的,温酒与怖莱,都是女人会为男人所做的动作。放下银筷後,她退到角落,静静坐著,不打扰他用餐。
  角落里摆放著长茎荷花,是魏江为了投其所好,特别命人采撷的。其中一朵,莲蓬已经成了形,稍稍轻碰,荷瓣轻轻落地,留下灿烂如焰的荷蕊颤动著。
  魏江连她的衣裳都准备了,还附了一枚巧匠雕琢的折枝花玉锁,以及各类珍贵饰品,看得出是尽全力想讨好风行健。如此处心积虑,为的就是求他阻挡横行的盗匪,救那些高官们」命。
  「过来。」桌边传来沉声喝令。
  「我不需进食。」芙叶的手抚过折枝花玉锁,轻声回答,仍坐在角落。
  风行健皴起浓眉,瞪视著低头抚过衣衫的她。看她那专注的模样,似乎对布料,以及上头的绣花纹样格外感兴趣。她不进食,难道只靠饮水就能存活吗?
  「过来,我只是要你坐在这里。」他瞪视著她,粗暴的说道,过度用力的放下酒杯。
  温酒机开,空气中添了酒的气息。他早习惯独饮独食,如今竟在需索她的陪伴,非要时时刻刻都见到她在眼前,才能安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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